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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一家人宅在一起，这酸爽的滋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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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从文写过一篇《主妇》，开篇描绘她是如何开始一天的。

 
“碧碧睡在新换过的净白被单上，一条琥珀黄绸面薄棉被裹着个温暖的身子。长发披拂的头埋在大而白的枕头中，翻过身时，现出一片被枕头印红的小脸，睡态显得安静和平。眼睛闭成一条微微弯曲的线。眼睫毛长而且黑，嘴角边还酿了一小涡微笑。家中女佣人打扫完了外院，轻脚轻手走到里窗前来，放下那个布帘子，一点声音把她弄醒了。睁开眼看看，天已大亮，并排小床上绸被堆起象个小山，床上人已不见（她知道他起身后到外边院落用井水洗脸去了）。伸手把床前小台几上的四方表拿起，刚六点整。时间还早，但比预定时间已迟醒了二十分。昨晚上多谈了些闲话，一觉睡去直到同房起身也不惊醒。天气似乎极好，人闭着眼睛，从晴空中时远时近的鸽子唿哨可以推测得出。她当真重新闭了眼睛，让那点声音象个摇床，把她情感轻轻摇荡着。 ”

碧碧结婚三年了，正处于婚姻的甜蜜期，虽然生了孩子，但小孩寄住在外祖母家，所以二十六岁的碧碧，看起来只有二十二岁。丈夫冷了些，对她的惊讶少了，谁还能一直像新婚的时候那么甜蜜？可他愿意爱她，愿意努力，愿意如她所希望的，完全属于她。

 
宅，对于三年期限的新婚夫妻，真是再好没有了。男人出不了门，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属于女人，过去奔波劳碌，现在终于可以两个人享用度不尽的蜜月。

 
但对我们这种结婚七八年的选手，未免有点不公平。

 
一家三口，原本日子像奔跑一样，忙着伺候小孩上学，忙着出门办事，忙着旅行计划……现在三个人坐在家里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。

 
小陈率先发话：你切完水果为什么不马上擦一下？不是告诉过你，时间久了台面很难清理嘛。刀你也从来不收，我能跟在你屁股后面一直帮我做吗？

 
我也不甘示弱：你每次出门扔垃圾都忘记关门，每次都是我帮你关好的，我说什么啦？

 
宅着，势必要放大人类蛰伏家中的缺点，以前我们经常开玩笑，家里要是有个日本太太就好了，那种一声不吭可以把丈夫袜子捡起来，一到晚饭时间做出一整桌料理的完美主妇。

 
现在双方都看对方扔在地板上的袜子不顺眼，且看沈从文十年后又写的一篇《主妇》，是怎么散发柔情的。“九月八号的下午，主妇上过两堂课，从学校带了一身粉笔灰回来，书还不放下即走入厨房。看看火已生好，菜已洗好，米已淘好，一切就绪，心中本极适意，却故意做成埋冤神气说：二哥，你又来揽事，借故停工，不写你的文章，你菜洗不好，淘米不把石子仔细拣干净，帮忙反而忙我。这些事让我来，省点事！”

 
二哥写了一夜文章，早起去滇池散步，回来“记起了答应过孩子送给主妇的礼物，就路旁摘了一大把带露水的蓝花，向家中跑去。在门前即和主妇迎面相遇，正像是刚刚发现我的失踪，带着焦急不安心情去寻找我。”

 
可见结婚时长的夫妇， 要紧别在伴侣面前，一天到晚晃来晃去。一天之中若能消失一段时间，方能找回甜蜜的滋味。

 
宅家一星期，我终于捋顺了和小陈新的夫妇关系。

 
不要以为他理所当然该把一切事情做好。

 
菜炒得咸了，公然说，太咸。只会引来一句，“你运气不好，我吃到的一点也不咸”，或者，“我知道了，你说这么多次干嘛？”

 
不如自己盛一碗汤，把咸菜在里面涮一涮，非常时期，咸不是 重要的问题。

 
晚饭迟迟不开始做，从晚上7点等到8点，眼看快9点了，小陈终于想起来，他要做饭。花一个半小时，终于赶在11点前做好了所有的菜，小孩吃着吃着打瞌睡，头落到碗里，刘海上沾满了菜汁。

 
这没什么，吃完饭儿子就睡着了，从某种意义上，也是件大好事。

 
我儿子是全家情商 高的人，十分不吝夸奖，每次坐在饭桌上，都能情真意切说一句：爸爸真了不起，骨折了还能做这么多菜。

 
虽然如此，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六岁多的小孩，关在家里，呱噪程度超出我认知的一切的生物。

 
每隔三分钟说一句：妈妈，你陪我玩吧。妈妈，我们一起看书吧，妈妈，作业我不会……

 
学校发了延期开学通知，听说有个孩子因为在家无聊，问什么时候能开学，我儿子十分开心，每天在家蹿来蹿去，以折磨父母为乐，不是打翻这个，就是弄乱那个。

 
一星期里，觉得时间变长了。原本一天还没来得及做什么，已经刷一下到了睡觉时间。现在早上像主妇碧碧一样，醒了还在床上睡一会，起来听着四周寂静的声音，几只鸟的叫唤，没有什么匆忙要去做的事，明明十点才起床，隔了好久，以为一天过去了，书都看了半本了，其实才下午一两点。儿子又出现了，妈妈，我们一起拍球吧。

 
我妈来了一趟，带来一个八卦消息，邻居种的两盆草莓，结了一颗很大很漂亮的果子，但这一家迟迟没有回来。草莓被另一个路过的邻居，摘了吃了。

 
她也没有八卦了，因为没有人出门，日子像没了盐一样，淡而无味。

 
打开手机，倒是热气腾腾，但是越看越生气，不如不看。

 
昨天晚上，我在群里看到有人转发罗素去世前的一段采访，有什么话想对未来的人说？

 
他说了两点，一点关于智慧，一点关于道德。后一点，非常简单，“我要说：爱是明智的，恨是愚蠢的。在这个日益紧密相连的世界，我们必须学会容忍彼此，我们必须学会接受这样一个事实，总会有人说出我们不想听的话，只有这样，我们才有可能共同生存。而假如我们想要共存，而非共亡，我们就必须学会这种宽容与忍让，因为它们对于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存续，是至关重要的。”

 
我这辈子从来没碰到过这个冬天经历的事，这一次，好好过吧。

文/毛利